热词:珠宝、  结婚、  翡翠


记刺绣师陈水琴和她的刺绣

2015-01-26来源于:编辑:

来源: 理财一周报

   

  理财一周报记者/陆斯嘉 发自杭州

  20世纪80年代,一首《橄榄树》从台湾飘过海峡,歌中的诗情感染了几代人。

  “不要问我从哪里来,我的故乡在远方,为什么流浪,流浪远方,流浪。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,为了山间清流的小溪,为了宽阔的草原,流浪远方,流浪。”

  20年后,陈水琴与她的爱徒也踏上了流浪的旅程。那一年,花甲之年的陈水琴从杭州刺绣厂走来,为了小小的一枚银针,为了指尖穿梭的飘扬世界,为了半生结缘的杭绣,她们在6年间七易其居,转换工作室地点。偌大的一个杭州城,真的难容三个痴情绣女吗?

  2006年,陈水琴走进吴山脚下的河坊街安荣巷。小巷深处,大师楼内,刺绣大师和她的爱徒终于稳妥了那方开出锦绣的织绣机。

  《荷塘雅趣》穿针出

  一个三伏天的午后,记者与陈水琴在杭州工艺美术大师楼相见。尽管陈水琴已是六十有五的年纪,可从她娴雅的面容和温软的话语里,一时却找不到岁月的深壑,只觉是一位邻家阿姨的模样。

  陈水琴以绣猫、狗等动物与人物像著称,但走进她的工作室,令人目光一亮的却是屋角一件色彩明快之作《荷塘雅趣》。

  2009年陈水琴偶然从新华航空杂志上看到一幅摄影作品,戏水归来的鸭群,信步在荷叶下,轻轻的水草摇曳着夏日的微风和闲暇。生长在“天堂之城”杭州的陈水琴被这幅充满杭州生活气息的摄影作品迷住,决心付之于薄如蝉翼的丝绢。

  画面前景里的七只鸭子,动态各异,走向水草深处的、低头觅食的、颔首打理羽翼的、闲庭信步的、不经意观望的……画面右侧的小鸭子刚在荷塘边的泥地上嬉耍过,身上黏着青苔,泛出咸菜色,而走在它身边的鸭子还未褪去头层毛色,白色中嵌着些许紫色,走在荷叶下的鸭子被叶子遮住光线,鸭冠轻微暗淡……

  画面中景和后景中的荷叶更是展现了不同的风姿,有如朱自清笔下《荷塘月色》的韵律,“叶子出水很高,像亭亭的舞女的裙。层层的叶子中间,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,有袅娜地开着的,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;正如一粒粒的明珠,又如碧天里的星星,又如刚出浴的美人。微风过处,送来缕缕清香,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。这时候叶子与花也有一丝的颤动,像闪电般,霎时传过荷塘的那边去了。叶子底下是脉脉的流水,遮住了,不能见一些颜色;而叶子却更见风致了。”

  随着叶片起舞,画面呈现出深绿、翠绿、青绿、蓝绿、嫩黄、鹅黄、棉白、纯白等缤纷多色。欣赏这幅《荷塘雅趣》,观者不自觉地随着鸭群走进荷叶和水草深处,去探寻更隐秘的幽静和生动。

  在这暑气逼人的季节,不消在夜色中漫步于白堤,只需一杯龙井,在这幅刺绣前静坐一会,便得到了一身的清凉和愉悦。记者越发好奇,是怎样的巧针慧线,穿行起这极精细的画面,而耗时两年勾勒这份雅趣的水琴又有怎样的人生。

  为慈母续针

  公元13世纪,意大利人马可·波罗来到杭州,在他的记载中,“他们中大部分人总是穿着绫罗绸缎,除了商人从其他省份进口之外,本地出产大宗丝绸,在此处所经营的手工业中,有几种被公认为优于其他行业,因为它们的用处更加广泛。每种手艺都有上千个作坊,每个作坊中都有10个、15个或20个工匠,少数作坊里有多达40个工匠,他们受各自的作坊主支配。”

  17世纪,另一位意大利传教士卫匡国也留下笔记,“城内和郊区约6万名丝绸织工,更北面的其他城市,以及小城镇和乡村,也到处都是织工。”

  1946年出生的陈水琴,未必翻开过马可·波罗的著作,阅读欧洲人初来乍到杭州时对本地丝织业的惊奇,但她最真切的感受乃是母亲亲手缝制的绣花鞋和小书包。在杭州东郊长大的她,正是踏着绣着兰花的黑布鞋,挎上绣着蝴蝶和绿叶的小书包,在山丘中翻越穿梭,完成了5年的小学学习。

  母亲留给童年水琴的不仅是餐桌上的美味,还有对丝与线的情感。14岁的陈水琴接过母亲的针,走进了杭州工艺美术学校,正经地学起了刺绣。1960年的杭州工艺美术学校与杭州工艺美术研究所同在杭州艮山门,那里曾是西湖绸伞的老厂址。

  从入校第一天开始,一枚细针伴着它的锐利之锋,将陪伴陈水琴的一生,穿起喜悦、哀伤、自豪与憧憬。

  惜才校长挺身而出

  1960年,陈水琴入学杭州工艺美术学校后系统地学习国画、素描、书法。按照工艺美校的课程规定,学习到第三年,学生们要去不同的单位实习。大部分同学进入温州瓯绣厂实习,成绩略好的学生进入苏州刺绣厂,拔尖的3个学生被分配到苏州刺绣研究所跟随苏绣名家学习,陈水琴便是其中之一。

  在研究所的半年中,陈水琴逐渐领悟并吸收了苏绣的绝活,让她手中的动物刺绣形成了自己的个性。

  刺绣与其他艺术一样,全凭创作者对物象的理解与艺术化的展现。对于动物刺绣而言,首先要了解动物生长的规律,身体结构比例,以及发毛的位置,毛发的走势。布线时,先以粗线打底,由粗到细,层层施毛,由浅入深,达到与物象一致的效果。

  以绣猫为例,宜先绣尾巴,再绣爪子,遇到身体周边的飘毛,不能用一般的套针技法绣,而得一丝一丝拼接上去。看似尺幅不大的一只猫,需要绣5至6层,使毛色呈深浅明暗的变化,并辅以飘毛凸显动物毛发的蓬松感。一根绒线可一分为二成16丝,再分半成32丝,极细的飘毛需再分,以64丝制成。精心制成一只猫,非一年半载不能为之。

  陈水琴学到的另一项技巧是“点睛”。动物或人像的鲜活,最关键之处即目光有神。水琴的猫《凝视》,双目用丝线顺时针绕着绣,外圈为黄,中圈蓝绿,内圈绣黑,黑中点上白,猫咪的机敏、孤傲形象便生了出来。

  尽管苏州实习只有半年,却给陈水琴奠定了扎实的功底。回到工艺美校后,她创作的一只刺绣双面猫在“新苗”毕业生作品展上获得一致好评。毕业后自然地留在杭州工艺美术研究所继续创作。

  求学若渴的陈水琴,在读书期间,曾遭遇三年自然灾害。1961年,按照政策规定,她从杭州郊区迁到杭州市区的户口本来要“打回”原籍并中断学业的,但惜才的老校长赵淇铨不忍退回勤奋的水琴,咬牙留下她,为此赵校长还在“文革”中遭到批斗。多年后陈水琴回忆此景,深深感叹,如果不是校长挺身而出,她的刺绣生命很可能夭折,而成为农村一个普普通通做服装的妇人。

  石缝间的生命

  1970年“文革”期间,杭州工艺美术研究所临时解散,陈水琴在无线电专用设备厂当起了铣床工人,一双刺绣的巧手在流水线上磨了3年。

  1972年底,在周恩来总理的要求下,工艺美术行业重新组织起来,陈水琴又回到研究所。一日,她正在专心刺绣,几位外宾走到她身旁看她飞针引线。陈水琴拉线时,针头不留神碰到了参观者,并无大碍,水琴与外宾彼此看看,都笑了。但这一戳,却戳伤了陈水琴。单位张贴大字报,说她蓄意用针要戳死外国人,并把她的工作地点从展示区换到了里屋,让她“与世隔绝”默默绣。

  陈水琴的丈夫也从事工艺美术行业,“文革”期间一样被贴大字报、被批斗。26岁的陈水琴抱着儿子,站在村里的公交车站,盼着从浙江大学被批斗完回家的丈夫,并努力为他分担一半的痛苦。

  坚忍的陈水琴,把委屈隐忍在心中,把真诚绣进作品。她的执著与忘我,感动了研究所的领导,一位负责设计的副所长常常将设计图交给陈水琴并指定由她完成。单纯的她除了埋头创作,并不问人事错综,几次的“委托创作”招致了谣言,许多同事慢慢疏远她。陈水琴的确有善良的本性,即便遭此待遇,她仍然想着“自我改造”,多做作品。她的艺术生命,就像石缝间生长的树枝一般,纤柔却也顽强,而夜阑的潸然泪下,又有谁人知?

  换了人间

  1982年,陈水琴终于从晦暗的生命中,感受到太阳的暖意。改革开放后,浙江省和日本静冈县结为友好省份,省里组织工艺美术能手到静冈县展示中华绝活。杭绣、台绣、喷水鱼洗、西泠印社图章刻制、书画、东阳木雕第一次走出国门。与陈水琴竞争杭绣表演名额的还有一位“出身较好”的同志。申请上报后,欣赏陈水琴才华的领导并不唯出身论,果断地把机会给了陈水琴。头一次出国,陈水琴还领到350元服装费,在那个年代,这是一笔很大的数目。

  在日本静冈县的刺绣表演,令日本人如痴如醉,三四个电视台的摄像机对着她的刺绣绷,不息的人流在她左右潮起潮落,20多天中有近8万人争相目睹“奇观”。

  陈水琴在绣金鱼吐出的一串串水泡时,一根丝绒一劈再劈,劈出100多缕,穿进针眼的一缕细丝似有似无,肉眼难见。凭着超群的技巧和对画面的把握,陈水琴在薄如蝉翼的绢面上绣出一圈圈晶莹的水泡。有位老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,恳请陈水琴把穿上细线的针给他收藏。回国前,陈水琴把另一件作品《绶带鸟》留在了静冈县博物馆。

  圆满完成静冈表演的陈水琴,在杭州火车站见到了分别已久的丈夫与孩子们,她放下行李,与同样激动的亲人相拥在一起,热泪流满了她的面庞,那是幸福的眼泪,也是释放的泪水,洗刷了10年来胸中的积郁,也流淌着踏出国门展示杭绣的自豪与喜悦。

  陈水琴对记者说,“那一刻,彻底没有压抑了。过去心里总是有块石头,觉得比人家低人一头,出身不好,入团、入党没我的份,有什么光荣的事情我也被排在外面。这种自卑感,在那时一扫而光,好像换了人间。”

  精神终于愉悦起来的陈水琴,在静冈一行后,激发起更饱满的创作激情。1985年赴联邦德国,用5个月时间绣成长50厘米、宽35厘米的联邦德国总统魏茨泽克的肖像。

  1993年,陈水琴又以双面乱针绣表现了邓小平与孙子休闲嬉耍的场面,一件名为《81+1》的作品,以纵斜交叉的线条,用几十种色线,还原了81岁的邓小平与1岁的小孙子生动的形象。在邓小平89岁生日前,邓楠替父亲接过作品时连连感谢陈水琴。

  邓小平逝世后,偶然一次机会,陈水琴在纪录片《丰碑》的镜头中,看到小平生前书房中摆放的刺绣作品《81+1》。兴奋、自豪与这些年的感怀交织在一起,她说:“我一生绣过无数幅作品,真正的艺术品无法用金钱来衡量,这是我所有作品中最有价值的一幅。”

  丝海中立定精神,针锋下决出生活

  若说杭州是人杰地灵、佳人辈出之地,丝毫不假。陈水琴便是记者在杭州采访到的第二位女性大师。她与陶瓷大师嵇锡贵以姐妹相称,不仅是因为年龄的差异,也许更因为惺惺相惜。在以男性为主导的工艺美术行业中,女人要倔强地开创一片天地实在不易,更何况是手中仅有一枚银针、一缕丝线的刺绣女?在长达10年的压抑岁月中她不退缩;在工艺研究所改制后“流浪”寻找工作室的6年中她不妥协;在付出与收获常不成比例的行业中她执著于丝之美。柔弱的她挑起杭州刺绣传承的重任。正是这份精神,触动着后来的人们。她的徒弟,浙江省工艺美术大师金家虹、余知音,杭州市工艺美术大师王晨云,与许许多多慕名前来学习的后辈,正接过陈水琴手中的丝线绣出她们心中的善与美。

  65岁的陈水琴现在仍坚持创作,常常与徒弟切磋新的创作题材并改进技法。似乎年龄对她来说并不是障碍。经历了生活的考验,眼下的岁月或许又是一段开阔而想像力无穷的创作期。一枚针、一丝线,变幻出的是色彩斑斓的世界,陈水琴在丝海中立定精神,在针锋下决出生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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